十六铺码头的夜,是上海的另一张脸。
白天的码头属于苦力、商贩、轮船的汽笛和货箱的撞击声。而到了晚上,当最后一班渡轮靠岸,货栈的铁门哐当落下,这里就成了影子的地盘。
江风裹挟着水腥味和柴油味,穿过堆成山的木箱和货包。昏黄的路灯在雾气中晕开,像垂死者涣散的瞳孔。远处,黄浦江对岸的外滩灯火辉煌,霓虹灯把夜空染成暧昧的粉紫色。但那些光到不了这里——十六铺码头沉在自身的黑暗里,只有江面反射的微光,勾勒出轮船如巨兽般的轮廓。
李浩蹲在三号码头西侧货堆的阴影中,手指在冰冷的枪柄上缓缓摩挲。勃朗宁M1910,安德森神父给的,枪身上还留着老神父手掌的温润——被岁月和无数次祷告磨出来的温润。但他握枪的手是冷的,冷得像此刻贴在脸颊边的货箱铁皮。
子时还差一刻。
他在这里已经蹲了两个时辰。从华灯初上,到灯火渐熄。两个时辰里,他数了七艘货轮靠岸,十三艘离港。装卸工换了三班,巡捕房的巡警来过两次,提着昏黄的马灯,在货堆间懒洋洋地晃一圈,呵欠连天地离开。
一切都正常。
正常得让人心头发毛。
李浩的目光第三次扫过码头东侧那间亮着灯的小屋——码头调度室。窗玻璃上贴着“严禁烟火”的泛黄告示,里面坐着个打盹的老头,是今晚的值班调度。老头每隔半小时会出来撒泡尿,对着江面哼几句荒腔走板的《贵妃醉酒》,然后缩回屋里,继续打盹。
太正常了。
如果“金先生”的货真的要在子时上船,调度室不该这么安静。至少,该有个管事的人出来打点,该有工头吆喝着召集苦力,该有货车亮着大灯驶进码头。
可是没有。
什么都没有。
只有江风,潮声,和远处外滩飘来的、若有若无的爵士乐。
李浩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。沈墨用命换来的情报,会不会是假的?或者,根本就是个陷阱?
他想起沈墨最后的样子——躺在苏州河边的泥滩上,浑身湿透,脸色青白,但眼睛还睁着,望着铅灰色的天空。巡捕房的探长叼着烟,用脚尖踢了踢尸体,嘟囔道:“又一个投河的,这个月第三个了。”
但李浩知道沈墨不会投河。沈墨水性极好,能憋着气从颐和园的昆明湖这头游到那头。而且沈墨说过,等这边事了,要回北平看他。
一个说要回家的人,怎么会自己跳进河里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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